后来吴浪如何应付了前院那一众提亲的勋贵我已不知,也没兴趣打探他应下了哪一家。
只暗中求了鸡皮将无忌送我的红木盒子原封不动送还十七王府,又让他帮忙给干娘传了口信说“为了承尘好,我不能遵守婚约,感激她养育之恩”云云。
从此我便再不见承尘,安心在掌印府里做起了待字闺中的姑小姐。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自己定院门也很少出去。除了红豆偶尔叫她的小丫头来给我送些精致的吃食和机巧玩意儿解闷,我就只和花妍通一些书信准备她逃婚的事。
花妍在信里说,那日无忌来府上求娶我被吴浪拒绝,后来便去慕容府上提亲。国公爷已经同意了和十七王府的婚事,等这个月慕容老太太的寿宴一过,便开始筹备花妍的婚礼。
东市变魔术的小仙儿姑娘已经去了慕容府上几次,助她打造好了大变活人的机关,只待我得空去她那边排演熟练便能在婚礼上成就大计。
花妍字里行间流露出止不住的兴奋和期待,而我对于此事却已失去了当年彻夜卧聊的激动劲儿。
或者说,我对身边一切人事都已失去了一个月前的热忱,说我如今已心如死灰也不为过。
后来花千岁来找我过一次,说那日堂会开始之前他跟着冢蝶找到承尘,发现承尘和无忌在折柳阁红豆的绣房里秘密会面。
当时独孤无忧被我下了药粉浑身无力倒在慕容府的小院儿里,所以那和承尘密谋的应是无忌。而红豆,不知她在整件事里参与了多少,从何时开始参与。
我本是大祁都城耗子巷里最卑微的偷儿,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夫婿和两位最信任的知交好友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共谋天下。
我以为最美好的年少时光不过是他们遮掩谋算的道具,一切青梅竹马的两小无猜不过是我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
我心里仍是耗子巷里为生计东奔西走的花慎,他们瞒着我一个成了将军,另外两个做了皇子皇女,从此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日后来花千岁藏在慕容府的轿子底下摸进了珑堂,看见慕容宣晟在马房抱了宣旻出来交给无忌。因此虽那日我并没确切在慕容宁则的马车上找到宣旻,但他当时应该就在车上,且与我交手的人应该就是慕容宣晟。
为了慕容家坐稳首辅的位子,花妍心中无人能比的二叔慕容宣晟不惜和旁人里应外合绑架了亲弟……豪门世家的贵子门卷进了这无休无止的权力漩涡里,后面还能做到多么可怕的地步?
我不敢想,也不愿想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而心死莫过于一笑。
一个月前我还常常为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流泪哭泣,如今只安心坐在闺阁里等着吴浪摆布我的人生,将我安放在一个他认为最合适的地方。
在一个最适合我身份的地方,再不理会承尘和那些跟权势有关的纷争,好好活着,了此残生。
“花慎,今日又得了这么多帖子,你还是不看么?”月牙儿抱着一个食盒和一堆书信推门进来,撅着小嘴儿坐在我屋里,甩了几封书信到桌上,自去榻上拆了食盒吃果子。
自那日我发过脾气之后,姐姐命月弦将我屋里的仆妇都遣散了,又去问欢喜干娘讨个和我亲近的姐妹来府里作伴,干娘便把月牙儿送来了。
月牙儿从此成了掌印府上唯一一个伺候姑小姐的小丫头。因她年纪实在太小,我几乎包揽了院里所有的家务,只让她做一些传话跑腿的伙计,却还不能让她满意。
“成什么体统!丫鬟不像丫鬟,主子不像主子的!”月弦跟了进来,将月牙儿盘在榻上的腿扫下来,又去取桌上的书信看。
“哼!就她这样的,在我家里原不配给我做丫鬟的!如今有手有脚倒要我来服侍呢!”月牙儿重又把小腿盘在榻上,嘴里含着果子认真说道。
这一个月来心平气和接触下来,我发现其实月弦嬷嬷是个极有见地的女中豪杰。我本以为她会迫我学些针黹女红绣花写字的闺阁手艺,没想到她却只要我看男子读的书,尽是些兵法权谋的经典。
“前几日京城的世家贵戚攒着头颅要看掌印大人貌美的小姨子是何种人物,你躲在房里避避风头也就罢了。过了年姑小姐马上便要二八年华,再不出去走动,这婚事可就又要耽搁下来了。”月弦看着手中的帖子摇头道,“每天收的这些个帖子,哪个不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门庭?闺阁里的韶华最是短暂珍贵,错过了这一两年的社交光景,女子嫁人前的名声可就成了一笔糊涂账。今后这世人便只知道你的夫婿子嗣,再无花慎小姐。你可甘心?”
“花慎本就不是闺阁里的女子,名声都是姐夫给的,挑选什么样的夫婿也全凭姐夫做主,我在闺中读书最好。”我微笑点头,只问月弦:“只是不知已过了一个月有余,姐夫还未选定人家吗?”
我心里其实并无期待,既不能嫁给承尘,那么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哎哟!”月牙儿忽然呼痛,唬了我一跳。我怕她年纪小吞果子噎到忙跑去榻前给她顺气,却见她从嘴里拿了个蜡丸出来递给我。
我背对着月弦速拆了蜡丸,看到红豆手写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有大难,速来。
我忙将字条和蜡丸藏在腰间,向月牙儿比了个手势让她不要在月弦面前声张,开口问道:“这是十七王府的点心?”
月牙儿点头。
“十七王府最近可有下了帖子来?”我问。
“每天都有写着十七的信来,你自己不拆罢了。”月牙儿答到。
待我向桌子那边看去,月弦早把今日十七王府下的帖子递到我手上。我接过一看,却是海棠花笺,无忌的笔迹。
“那……宇文府上可有书信帖子?”我沉吟了半晌,终于问出口。
“既已下了狠心,就别去想那些乱心神的事情了,一封也没有。”月弦答到。
她又去书柜上找了个锦盒出来,挑拣了二三十封出来推到我面前道:“十七王府果真每日一帖,也难得这无忌小王爷为了邀您过府,日日打着他妹子的名头叫上京中女眷,在王府里折腾出这么多宴饮游乐出来。”
我看着面前书信,面上微微飘红。
“难得十七王爷对姑小姐这么上心,之前又亲自来府上提亲,只是掌印大人坚决不许才作罢。”月弦语气里尽是惋惜,道:“说句僭越的,他们珑堂那日一闹,京城格局全变动了。现如今这十七王府倒是最有一步登天的可能,朝中多少势力如今改了风向纷纷投奔过去了。按说这当口咱们和十七王府结亲,总好过让十七王府和慕容氏亲上加亲,做大了两家势力。掌印大人这一步,老奴实在无法看懂。”
“那么花慎的夫家最后定了谁?”月牙儿问,我也抬头看月弦。
“掌印夫人做主相看了一些小门户人家,估计这几天就会有定夺了。”月弦摇头,许是觉得小门户养不起她这尊大佛,宫斗高手再无用武之地,自叹寂寥罢了。
我忍不住笑了,略略觉得心安。果然长姐如母,全部的决定都是设身处地的为我考虑。我拆了手上十七王府新下的帖子,虽是红豆下的帖子,里面却是无忌手书,用红豆的语气邀我和姐姐明日过府去新造好的园子听戏。同时还请了不少其他京城贵女和独孤皇室的郡主,倒是不知花妍会不会来?
晚饭的时候我跟吴浪和姐姐提了明日去十七王府听戏的事,本以为他不会答应。待要将准备好的说辞托出,却见他用洁白的丝帕子轻擦了下嘴便扔到餐桌上,歪在座椅里挑着眉毛看我。
“我倒不知,无忌对你竟已到了这个地步,一天天的朝上家里折腾的人不得消停!”吴浪没好气道:“罢了,你竟去吧!为了搞出这些个花头来见你,日日饮宴、圈地造园子,御史参他荒淫的本子每日递到我这里,要不是……哎!王爷椅子还没坐热乎呢,一个两个都围着你胡闹!”
我面上飞红不敢抬头,姐姐在旁边听着却是笑了,道:“这孩子看着随性,竟是这般有心的!我听着心里倒是觉得熨帖呢,他和红豆从小就对慎儿好,如今地位翻覆了想要见一面叙旧也是有的。我明日就陪着走一遭吧。”
第二日月弦特意为我梳了个时下京城里流行的垂桂髻,将我额头用一层细密的刘海遮住,又上了一根珍珠宝钗。
我平日里梳惯了双平髻,只在头顶两个中空圆圆的发髻下简单簪两朵花儿戴。如今这样一梳洗反倒显得比平时大了两岁年纪。
我只用了花妍的一滴弱水匀了面,穿了窄袖的浅绿色袄裙,胸前束了条淡鹅黄的丝绦便出门了。月弦忙跟在后面给我上了披风,又裹紧了遮面的幂蓠才扶我出府。
到了门口我不觉惊了,不过就是去隔壁十七王府,竟有十几个家人仆妇跟着,捧着备用的物品。马车前那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人蟒纹袍角翻飞,不正是吴浪?
他回头睨了我一眼,不耐烦道:“还不快上车?深秋天气冷,没得冻坏了你姐姐。”